故鄉(xiāng)的栗子樹

      栗子樹是故鄉(xiāng)的山野上最常見、最普通的一種果樹，如漫山遍野的青松，如叢叢簇簇的柞樹。少時的我對栗子樹沒有什么特別的記憶，只知道栗子樹淡綠色的長條狀花穗可以編成辮子，在夏夜里點燃驅(qū)逐蚊子的叮咬。當然，人們栽種栗子樹的主要原因是在秋天可以吃到又甜又面的板栗。栗子樹是一種自然生長、幾乎不用怎么操心，到了秋天就可以收獲到果實的樹。
      栗子樹作為一種風景樹走進我的視野，是在我經(jīng)歷了人生的漂泊后突然想過安靜的日子的那一年。猶記得2007年的春夏之交，我和一群朋友在一個偶然的機會進入了一片清溪穿巖、亂石合沓的山谷。初次接近那片山谷，首先映入我眼簾的，除了那里沿谷兩側(cè)繁密的櫻桃樹外，便是一株株滿樹新綠的栗子樹，那半坡綴滿了嫩葉的栗子樹，讓那片山野充滿了清新悅目的生機，我從沒發(fā)現(xiàn)栗子樹原來也是這般的美麗，那一樹樹碧綠青翠的新綠，讓人整個身心頓時從一種凡俗之境解脫出來。
      此后，因為對山野的熱愛，我常常和朋友在故鄉(xiāng)一片片魅力無窮的山野中流連忘返，栗子樹也成了我眼中百看不厭的風景。春天的栗子樹葉呈淺綠色，在陽光的照耀下碧綠晶瑩，透明如片片碧玉，讓人耳目一新；夏天的栗子樹葉子則漸呈墨綠，枝繁葉茂。每當春夏之交，一片片正在盛開的栗子花則更增加了栗子樹的蓊郁之感。在濃密青翠的枝葉之間，一簇簇長條狀的淡綠色的花穗像一束束狗尾巴草一樣開滿了枝頭。遠遠望去，如一片片綠云籠罩其上。而栗子花的味道更是彌漫了整個山野，讓你未見其樹便知其香。
      不知什么時候，栗子樹上開始結(jié)滿了一個個刺猬狀的淡綠色的小毛球，它們?nèi)齻�一堆，兩個一伙，熱熱鬧鬧、你擁我簇地擠在墨綠色的枝葉之間。隨著秋天的到來，這些毛球越長越大，里面的栗子果也漸漸實成起來。直到有一天秋風漸起，艷陽高照，刺猬般的毛球突然開口笑了，兩三個色澤鮮亮、身形飽滿的棗紅色栗子透過凜然不可侵犯的刺猬外衣探出了小腦袋，讓人擔心它們會因?qū)ν饨绲暮闷嫱蝗粡母吒叩臉渖系�落到樹下的草叢里，事實上也確有這樣的調(diào)皮鬼不幸墜地。這時候，便是收栗子的季節(jié)了，也是農(nóng)村最忙碌的秋收時分。
      農(nóng)人們往往在收莊稼的間隙里用長竿將那些掛在樹間帶著毛刺外殼的栗子打下來。據(jù)說打栗子也是技術活，要精、準、狠，否則你即使使出渾身的蠻力，累得汗流浹背，栗子依然會跟你捉迷藏似的看著有卻打不下來。曾經(jīng)聽一個同事說起過他打栗子的故事，說打栗子的時候不能跟栗子賭氣，你越想一竿子將它們敲下來，它們越是故意氣你似的牢掛在樹上不肯下來。有一次他為了打一個很頑固的栗子累得滿身是汗，最后經(jīng)過多次努力后才用石頭將那個栗子從樹梢上悠下來。當然栗子下樹后剝栗子也是讓人興奮又辛苦的活。興奮的是能看到一個個飽滿的栗子從刺猬般的外殼里被敲打出來，辛苦的是可能一不小心手就會被毛刺刺出血。當然能品嘗到栗子的美味再辛勞也覺得收栗子是一種樂趣。
      我愛栗子樹，不僅是因為它能結(jié)出飽滿好吃的果實，更是因為這種樹總給我一種古樸而詩意的感覺。尤其是到了冬季，漫山遍野的樹脫盡了葉子，只剩光禿禿的樹干和枝條，很多樹便顯得單薄起來。而那一棵棵屹立在山頭或谷底的巨大栗子樹，在這時便顯出一種遒勁優(yōu)雅的姿態(tài)來。尤其是那些樹齡很大的老栗子樹，有數(shù)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皆獨木成林。每一棵樹的枝干都自由地伸向廣袤的天空和四周，樹干粗壯，灰褐色的樹皮粗糙皴裂，枝椏縱橫四散，給蒼涼的原野增添了一種無言的生機。在寂靜的山野中，它們是那么安詳、靜謐、彷佛千百年來它們那種自由生長的姿態(tài)從來沒有改變過。
      我常常對著那一株樹就是一片風景的栗子樹久久地凝望。記得三毛曾說過：“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站成永恒，沒有悲歡的姿勢。一半在塵土里安詳，一半在風里飛揚，一半灑落陰涼，一半沐浴陽光。非常沉默非常驕傲，從不依靠從不尋找。”栗子樹就給我這樣的感覺，在茫茫天地之中，它凜然而立，穿越亙古的時空，站成一種永恒的姿態(tài)，那么優(yōu)雅，那么意趣橫生。常�？粗�那粗壯而又旁逸斜出的枝干，我就忍不住恢復孩子時那種見樹就想爬的好動心理，很輕松地攀爬到樹上，然后站在樹的枝椏中間得意而頑皮地往四周眺望，仿佛又回到了孩童時代。
      故鄉(xiāng)的栗子樹是隨處可見的，有的獨占山頭，有的成片成林，它們在平常人的眼里如同路旁白楊樹一般平凡無奇。而我卻越來越感覺到它們與眾不同的大美，那種美不僅表現(xiàn)在它們對山野的依戀、對自由的熱愛，更讓我感動是栗子樹創(chuàng)造出一種孤獨而不寂寞，獨立而不依存的意境，它們本身就是一樹樹獨特的風景。
      我最喜歡的栗子樹是生長七連山上的那一棵棵樹形奇異的樹，在幽深奇麗的彎曲山路上，路兩側(cè)一株株巨大的、造型各異的栗子樹，像護衛(wèi)隊一樣列隊歡迎著每一個熱愛山野的人。這些栗子樹的姿態(tài)一點也不亞于黃山的迎客松。每次進山的時候，我都很想停下車來近距離地撫摸一下那些粗糙蒼老卻充滿生機的容顏，我想跟它們中的每一棵握手致意，我想跟它們說我對它們的迷戀與鐘愛。是栗子樹造就了山野的大美，讓我無論春夏秋冬，都對山野充滿的深情厚愛，無數(shù)次徜徉其中而難舍難離，忘卻塵俗，常游常新。